【周叶】他叫周泽楷（中）
撒哈拉的沙粒乘风而来，千千万万的沙粒越过低矮的草丛和稀疏的灌木，被海岸线那边的建筑阻挡了许多，余下的沙粒仍执着地飞向海里。海水是温热的，周泽楷只露了肩膀及以上的部位在水面上，他看见一粒沙走过了百里的路程，在阳光底下留了一道地球人压根看不到的金色轨迹，偷偷落到他的鼻尖。周泽楷眨了眨眼，身体往水里一沉，那粒沙随之飘进海水之中。
看似平静的海底被贴在其上的动物搅起沙，数种色彩斑斓的鱼儿在海葵上方游动，远处可以看到浩浩荡荡聚成群的银白色小鱼，周泽楷朝它们游去，把鱼群搅得四散开来绕过他，又合拢，如此捣乱了几次之后，周泽楷又把手伸向路过他身边的鱼，吓走一条是一条。
落日把海面染成橘色，周泽楷可算决定回去了，假如海里那堆花里胡哨的生物会说话的话，此刻它们应该是欢呼雀跃的。
作为待在地球的外星人，周泽楷还是有许多优势的，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一枪穿云能用极短的时间，带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在此之前，他已经去过树木葱郁、藤蔓攀生的热带雨林，去过广阔无边、一碧千里的大草原，站在最高的峰顶眺望皑皑白雪，也在最繁华的街头看车水马龙。走了许多地方之后，周泽楷才想起来他在地球上遇到的第一个人，还有他曾在雪山上聊到的那个国家。他记得那个国家并不是叶修的祖国，而是叶修工作的地方，听闻那个地方有古老的文明，有炽热的风和稀少的雨水，有苦难中仍抱有无限希望的人们。那时周泽楷还未有在某个地方停留的念头，直到他去了那个叶修所在的国家，他离开地球的计划一拖再拖。
于是才有现在的周泽楷穿了一身湿哒哒的衣服，就驾驶着一枪穿云赶回S国的尴尬画面。
“你又去哪里玩了？”叶修都懒得抬头看他，手上忙着打字，力图把初稿在天黑以前赶出来。
周泽楷自知现在的穿着打扮不能见人，他没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来，而是直接从一枪穿云上翻进叶修的阳台。他的脚刚踩上地板，叶修的声音就从半开的玻璃门里传来，他只好若无其事地走进家里，假装没有听到叶修的话一样跑进浴室。
冲掉了海水，周泽楷觉得一身轻松，他擦干了身体打开门就往外走。叶修听到动静下意识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顿时觉得辣眼睛：“说了多少次，要穿衣服啊小周！”外星朋友的奔放在周泽楷成功找到叶修，并入住其老巢之后，叶修就有了深切的体会。周泽楷，来自一个开放的种族。
被训的人“……”着，顺手捞起桌上一盆花——这花就是荒火变的，照着叶修的穿着给自己换了身衣服。他坐在沙发，抱起另一盆碎霜变的花，摸摸叶子，搓搓花茎，等叶修做完工作。
夕阳越沉越低，黑暗逐渐渗入房屋，叶修终于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被他放得一团乱的资料。周泽楷忙不迭地放下碎霜，过去和他一起收拾。叶修“啧”了一声，干脆停了动作问周泽楷：“小周，你是不是要跟我分享愉快的经历啊？”周泽楷听了这话之后心情似乎更轻快了，吹阵小风就能让他上天，他笑得眼睛弯弯：“想给你看。”
得到叶修点头同意之后，一面透明玻璃类似物漂浮在半空中，以周泽楷的视角给叶修展现了他下午在海边看到的景致。完全再现的画面让人身临其境，叶修似乎能听到水里气泡破裂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鱼儿甩尾带出的波动，感觉确实是妙了，然而主人公周泽楷的行为实在太破坏美感，叶修一边看一边笑。周泽楷原先还因为叶修的笑感到一丝羞恼，后来看他笑得开怀，也就让先前的小情绪随风而去了。
叶修笑得时候很有感染力，他的嘴角一上翘，周泽楷就好像能听到荒火和碎霜在他身边开出了花，这是种可怕的错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周泽楷匆忙收了画面，叶修刚看到海面被阳光染成极富生命力的颜色，一切就戛然而止，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周泽楷离开的背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无意间伤害了外星友人脆弱的心灵。
糟糕了，地球人叶修竟然毫无征兆地侵入他的大脑！周泽楷心里一阵慌乱，没想到地球人已经掌握了这种能力，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把荒火和碎霜开花的诡异音效关掉，有那么一瞬间，周泽楷想和母星取得联系。
“小周，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餐？”叶修的声音从客厅里一路传到周泽楷耳朵里，周泽楷暂时放弃了联系母星的想法。
虽说周泽楷并不饿，而且地球上的食物对他来说没有多少价值，只能满足口腹之欲，但看在叶修的面子上，就勉强去吃一点人类的食物吧——这种想法要是出现在周泽楷的脑子里，那可能就是他被外星同胞某某人附体了。周泽楷只是感受到了叶修身边似乎围绕着摸不清头脑的歉意，因此决定不拂了叶修的好意，陪他出去吃顿饭。可是叶修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呢，周泽楷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对自己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的叶修和周泽楷吃了晚餐。在浓重的黑包裹了天幕，在照亮了城市的各色灯光里，在喧闹的人声里，叶修一时嘴快和周泽楷讲到了S国沙漠的夜景。叶修的生活总是被工作占了非常多的时间，再加上他不太愿意动弹，就算有休息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出去走走，就上次被同事强行带走去旅游，已经是他这些年来休假走得最远的一次了。他只在初到S国的那年，跟着被逼无奈向南方不断撤退的战争难民走到了与沙漠交界的城市，在那里他看到了夜晚的沙漠，仅此一次，在最接近沙漠的地方停了下来。叶修说话间流露出了一点点无奈和向往，周泽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拉起叶修说走就走。
远离城市和人烟的地方。
他们站在了沙漠的中心。
没有灯火的映照， 没有烟雾的遮挡，夜幕是最纯净的墨蓝，铺张开来温柔地包裹着世间万物，细碎的星子亮得可爱，残月当空，比往日皎洁。沙丘连绵起伏，在月色下愈发柔和，偶尔有风吹过带起表面的沙轻巧滑动。尽管冷得发抖，叶修仍旧觉得这个夜晚值了，大自然给予的美和震撼是强烈的，无可复制的。
周泽楷的体温比地球人高一些，见叶修抖得让人怀疑他有帕金森，他好心抱住叶修，就能感受到叶修的身体瞬间僵直，让抱的人很尴尬，被抱的那个也很尴尬。就算是不同的物种，好歹就性别来说都是同类。周泽楷之前抱叶修，是因为考虑到叶修的伤，况且和地球人生活了一段时间，即使他还有一些奔放的习惯改不过来（比如在家里遛鸟），他也对地球人的礼仪和人与人交往需要保持距离之类的东西走更深的了解，这个拥抱似乎不合时宜。气氛和动作同时变僵，俩人动也不敢动，沙漠里出现了两座临时雕像。
就这么愣了一会儿，周泽楷还在努力措辞，叶修先笑了:“这个姿势也太傻了，不过谢谢你，现在没那么冷了。”笑意让他放松，即使还在周泽楷怀里，俩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嗯。”周泽楷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接什么，他不想放手，也不知是否可以继续抱着叶修。
寒冷的环境下热源是最重要的，叶修没矫情，无赖地抱住了周泽楷，而且还是那种扯都扯不掉地贴在周泽楷身上，开玩笑，有热源不珍惜，别是个傻的。
“我上次没能进沙漠，只能远远地看几眼，今天总算亲身感受了一次沙漠，是不是该给你颁个圆梦大使的奖？”叶修比周泽楷矮不了多少，头搁哪儿都觉得不妥，好像在撒娇一样，这着实让他恶寒，干脆就用眼睛去找周泽楷的眼睛了。
周泽楷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觉得自己恐怕是完了，这次他不仅听到了碎霜荒火开花的声音，他还看到了开花的画面，小蓝花和小红花在风中摇曳。他想问问方明华，都这样了还有救么。
“这是个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国家，它很迷人，也很让人揪心。”兴许是觉得周泽楷能理解他，又或者是寂静无人的沙漠激起了倾诉欲，“你可以看到这里的人们生活在战火的侵扰中，内外矛盾十分尖锐，他们这几十年来生活在围城里，我们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解决他们的矛盾，也只能从这里，把他们的生活，把这个国家的真实情况告诉世人。”
所以，即使他的工作很危险，即使这个国家暂时看不到明亮的未来，他和他的同事仍然选择留在这里，或许之后会有更多的同行来到这个地方，一起讲述真实，一起等待这个国家脱离水深火热。
周泽楷想，此时此刻他应该说“我愿意陪你等黎明到来”，但他终究没有开口，他无法给一个地球人什么保证，也不能起任何誓言。两颗年轻的心脏紧贴彼此，听得到对方的心跳，或许也能听到藏在心里的话。
离开了钟表，沙漠里的时间时而走得缓慢，时而像流沙。枯萎的草根由黄变白，冷血动物蛰伏于沙间岩下，看一夜仙人掌的花安静开放，看休憩的褐羽鸟儿在夜色中睁开眼。
仅以他们俩人的条件不可能在沙漠里呆一整晚，因此他们也没有看到晨雾迷离，没有看到橙红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只带走了夜晚的寒意和粘在鞋底、躲在裤脚上的细沙。
“……就是，”周泽楷想了想道，“他笑，会开花。”叶修出门之后，周泽楷在卧室里接上了母星的信号，随即把他的疑问向方明华简单地说了一下，期待着方明华给他解答。
沉默，冗长的沉默。这时才体现出来两颗星球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遥远。
方明华叹了口气：“小周，我没法帮你。你真的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吗？”
周泽楷没有接话。他或许之前不敢确定，但听了方明华的话，他空前清醒，并且分析了他们的可能性，设想了一下关于他们的未来。
“你别忘了三天之后的联合会议。”方明华这么说道。
当然不会忘，周泽楷是个有分寸的人，只是要和叶修暂时分开了而已。
一天炎热，一天小雨，周泽楷和叶修待在一起，在叶修的指导下，他首次尝试了如何操作摄像机，尝试了用阿语简单地采访了几个小女孩儿，叶修就在旁边做记录，偶尔眼神交错，心有灵犀地一笑。
第三天是个阴天，应和着乌云的是城北汽车站遭受了化学武器的袭击，全国再次陷入恐慌，在恐怖袭击面前，叶修只能自我调侃说这是个好天气，至少不会被晒到汗流浃背，光线也不会刺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临走前他和周泽楷道了别，说只好过几天再见了，这也就是他们今后无数次告别中的一次罢了。
叶修只带了罗辑搭乘着政府军的车赶往事发地，行进途中还遇到了其他国家的记者，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即使同行相见有些惺惺相惜，彼此也只是隔着车窗点点头或是矜持地打个招呼，毕竟他们代表的是不同的国家。路过上次和周泽楷吃饭的那家餐馆，叶修的眼神在它周围流转了一圈，隐约有些笑意。
回忆里的温暖还没来得及浮上心头，前面那辆车的车窗玻璃就已经被打碎，玻璃渣四下飞溅，叶修第一个反应就是弯下腰护住头部。司机猛地打了方向，找了个遮蔽稍微多一点的地方开过去，紧接着他们的车也被枪弹扫射了一通，车门被打出了一连串的坑，有的地方已被子弹打穿，叶修看了一眼凹到自己腰际的坑，它中间卡了一枚子弹。
幸运，这恐怕是在S国生存最需要的东西了。
他仍护着头部，对以同样姿势瑟缩在一边的罗辑笑道：“别那么紧张，马上就过去了。”罗辑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他用力点了点头。副驾上的工作人员联系了上级，向政府的人解释了几遍依然是语无伦次，叶修伸手要过了工作人员的通讯器，简单明了地讲了路上的遭遇，异国他乡的话语竟然让人心宽。对方的武器并不高端，可能人数也不是很多，两轮密集的枪击过后便稍微消停了一点，空气突然凝固了，所有人都听见车外的脚步声和人声，随后就是玻璃瓶摔碎的声音。
两三个燃烧瓶顷刻间已经摔碎，火烧起来，死神敲响了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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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he，不要急……手速太慢了，下一章明后天写完发:-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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