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河杀鬼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金凌中心】雾锁青山秀

盈盈月光洒了一地,犹如榻前拢了一汪浅水,柔和而沉静,可惜榻上的人越看它越清醒,半点睡意也无。金凌是看着这如水的月色如何在地上从一点变成一汪的,从塞北回来之后,金凌就接连着处理他离开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事务,几天不得休息,疲惫到极致却根本无法入眠。

前些日子在塞北吹得脸生疼的狂风似乎又夹杂着避不开的黄沙吹了过来,扑了他满面,几乎让他窒息。金凌合上双眼,轻轻喘了几口气,才将那不适压回去,泪水又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滑下来,他何曾受过这么多累还无人问津,身边还没有任何依靠。

金凌入主芳菲殿近两年,却一直没能顺利地掌握金家的大权,江澄一开始帮他立的威也仅仅能帮他在金麟台站稳脚跟,金家内部的纷争远比他想象的复杂,江澄只能保证江家坚定地支持金凌,在管理整治家族事务方面给他一些建议,除此之外,江澄不便再插手什么。金凌毕竟是金家的孩子,金江不过姻亲,江澄帮得太多反而像是把手伸向了金家。即使江澄并未过多参与进金家内部的争斗,流言蜚语也迅速传开,说江澄要从金凌这个流着两家血脉的孩子入手,对金家内务指手画脚,甚至想接手金家;又说金凌之所以能成为家主,不过是借了江家的势力,没了江家他便什么都不剩,他就是个被宠上天的小公子,治理家族的能力更是平平。金家看他不顺眼的人多得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更多,有人出于种种考虑愿意扶持他,自然有人扶持其他金氏的小公子,试图上位。外面的人看来,敛芳尊金光瑶一倒,金家登时没了支柱,金凌根本就没办法撑起金家,而且金光瑶所做的种种恶事足够遗臭万年,完全是给金家抹黑,更有人趁此机会挖出了金家历代家主所做的不堪之事,试图先扳倒金家。

金麟台真真是被搅和得乌烟瘴气。

流言蜚语和暗流涌动不断,两年来金凌也在拼命地努力,比如改掉公子脾性,比如皱着眉头去参加一些他根本看不上的活动,比如学习如何管理这个庞大的家族。前段时间塞北出现了异动,坐镇北方的各家族自然都派了人手去处理这件事,金凌亲自带人去了,为了锻炼能力,为了很好地处理完这件事后给自己在家族内部的争斗中加点砝码,也为了在这个过程中和其他家族打好关系。

天知道金凌有多讨厌做这些事情,尤其是要抱着十足的目的性和功利性去完成这些任务,可他不得不做。正如其他人所说,他金凌除了在出身血统和灵力根基上比金光瑶优异太多以外,他在任何什么方面都比不上金光瑶。要担起金家的责任,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月光又顺着窗棱从地上移到了纱幔之上,如果是金光瑶还在的时候,这样如水的月光是不可能在寝殿内自在地流动的,因为那时寝殿内有层层叠叠的纱幔从顶部长长的垂下来,在地上铺陈开来。婶婶很喜欢这些柔软的纱幔,那个温柔又可爱的婶婶曾经带着他和阿松哥哥借着纱幔捉迷藏,那时候他太小,反而是婶婶牵着他的手躲在纱幔之后,等着阿松哥哥来找他们。

记忆中的婶婶总是带着天真浪漫的孩子气,在金凌十分年幼的时候带着他玩过好几次,教他和阿松哥哥折纸蝴蝶,折小狗,他学得快一些,每次都先叠好,骄傲地举起来给婶婶看。婶婶总是刮刮他的小鼻子,轻柔地说:“阿凌聪明,等等哥哥好不好?”说完又摸摸还在认真地叠纸的阿松的头发,阿松没有多少反应,继续和叠纸较劲,婶婶的眼神黯淡下去,那时的金凌看不懂复杂的情绪,只是放下了手里已经折好的小蝴蝶,去教阿松哥哥把叠错的地方改回来。还有金麟台上那些盛放的金星雪浪,也是金凌幼时记忆里很温暖的一部分,以至于往后丛丛簇簇的金星雪浪在他的金麟台里盛放,他却看不见生机时,那白而柔软的花瓣在某一刻还是与曾经的某个画面重合,有了温度。

秦愫曾带着两个孩子走进花海里,偷偷摸摸地摘下几朵花,这才想起来小孩子们还没束发而花又太大,只好把花别在他们衣襟之上,自己把一朵金星雪浪插到发髻里。不巧被路过的金光瑶看到,金光瑶无奈地笑道:“阿愫,你又来偷花。”秦愫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一边搂着一个孩子问金光瑶:“那你说说我们好看不好看呀?”

“好看。”金光瑶站在花海之外这么说,目光和笑意都那么温柔,就像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的金星雪浪。不管过了多少年,金凌想起这个在他生气难过的时候总会哄他开心的小叔叔,还是会红了眼。和舅舅吵架也好,闹出了什么事情也好,他的小叔叔每次都能帮他摆平一切,说是支柱也不为过。

后来金如松不在了,金凌也很少和秦愫一起玩了,兴许是秦愫看见他便想起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已经夭折,于是便不太想见他。那之后,金凌失去了年龄差不多的唯一的玩伴,又因为性格和身世被差不多大的孩子们排斥挤兑,脾气渐渐变得愈发不好,也时常和他们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和金光瑶说。偶尔几次打完架就被接去莲花坞,江澄发现了他的伤口,先凶巴巴地问是怎么回事,知道听他支支吾吾地说完之后更生气了,劈头盖脸一顿骂,打架都打不过你还好意思来见我。金凌一边哭一边回嘴,又不是我要来见你的,是你非要把我接过来。江澄气得想把桌子掀了。

金凌一个人在芳菲殿里哭哭笑笑,翻来覆去的动静把趴在寝殿另一边的仙子吵醒了,仙子一醒就撒着欢地跑过来,舌头都跑得挂在嘴外面。仙子是条精力充沛的灵犬,平时生活通常只有三种状态,一是睡觉,二是撒欢,三是被江澄训得怂成一团。仙子在榻前兴奋地团团转,转得金凌都眼花了,它才消停下来,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金凌,又不敢把狗腿伸到榻上,只得哼哼唧唧地晃脑袋。金凌看着它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又想到了当年它被金光瑶抱来的样子。

流年匆匆,离开的人也走得匆匆,金麟台上只剩下这条灵犬还陪着他。

“仙子,我们明天去云梦吧。”金凌挠了挠它的下巴,全然不顾被挠下巴的那位眼里正逐渐失去光彩。仙子呜咽了一声,云梦,江澄,狗生艰难。

天光微亮,金凌便出了寝殿,把今日例行的事情一并处理完,便将剩下的事务交给心腹打理,向南御剑而去。想来他第一次御剑行于重重青山之上,白云之中,还是江澄紧紧站在他身后护着他,指点他。

那时阳光金亮亮地照在身上,金凌看了脚下一眼便捂住眼睛哭起来,江澄语气不善地喝道:“哭什么哭!当初非要上天的是你,现在哭得跟小姑娘一样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金凌把满手的眼泪抹在江澄的紫袍上,随即两手并用牢牢抓着江澄的衣服不肯撒手,硬生生把要流下来的泪水又憋回去,憋得他说话结结巴巴,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舅舅又凶又不会教,委屈。小金凌依偎在江澄怀里抖得筛糠一样,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憋眼泪憋的。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江澄的衣服,还一个劲儿地往江澄怀里钻,巴不得钻到他舅舅宽大的紫袍里,被腰带拴在舅舅身上最好,这样就不会掉下去了。江澄听了金凌断断续续的控诉,又见这孩子跟小鹌鹑一样无措,心里不禁五味杂陈,要是阿姐和金子轩还在,金凌也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更不至于被交到他这么一个毫无带孩子经验的人手里受委屈。江澄摸了摸金凌攥成拳的小手,等金凌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看着他,他才耐着性子道:“你现在还小,等你能拔出岁华的时候,我再教你如何御剑。”

三毒徐徐下降,降到山间,江澄牵着金凌转了个身,让堪堪比剑高一些的金凌背靠在他怀里。青山秀丽,河谷间弥漫着白雾,有的地方雾气浓重一些,有的地方又浅薄一些,围绕着青山仿若一条长而轻柔的纱带。江澄御着三毒在山河间缓缓穿行,他让金凌记住此刻飞行的感觉,将来真正御剑时有用。晨间的雾气湿湿凉凉的,江澄握着金凌的手却是温暖的。

莲花坞外那片数百里的莲塘现下仅有鲜嫩的莲叶,有的莲叶甚至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叶片,只这或深或浅的绿色就能让人心情舒畅许多,金凌方落下脚就看着莲叶想到了莲花的清香,莲子的鲜甜。

进了莲花坞,金凌直奔江澄的书房。金凌从小就在金麟台和莲花坞两边来回跑,对江家的了解不比对金家的少,知道哪条回廊连接哪间屋子,哪条路到书房最近。花园东侧的小门之后就是江澄的书房,金凌八九岁的时候,江澄还常在那里教他写字,大手握小手,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落笔。不过大多数时候,金凌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好容易从金麟台的先生们手里逃脱,又被江澄捉过来继续读书写字,于是认真写几个字之后就闹脾气,江澄也不开心,舅甥两个互相发脾气,看得家仆战战兢兢又不敢劝架。

“舅舅!”金凌一跑进莲花坞就把家主包袱扔了个干净,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

江澄的眼神一亮,语气却半点也不和善:“冒冒失失,没大没小!”下一句又马上拐回来:“你怎么来了?”金凌轻车熟路地搬了个椅子坐到江澄对面,往桌上一趴,看江澄的笔来来回回在纸上滑动,半晌才道:“路过。”

江澄哼了一声没理他。仙子和金凌一个趴在地上,一个趴在桌上,两双乌溜溜的眼睛都盯着江澄,江澄心中一阵好笑,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也是这样在书房里骚扰他干正事。

“舅舅,其实我这次过来还有点事情要问你。”许是趴够了,金凌从怀里取出一沓纸递给江澄,“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金光瑶扩建瞭望台的计划被金凌接了下来,扩建瞭望台此事本来就有争议,何况还有很多人说金光瑶主持这个项目的时候中饱私囊,扣下了各家大量的钱,扩建瞭望台的计划自然被压了下来,直到上个月金凌又把这件事翻出来。要成这件事必然是逆水行舟。

这些纸上写的是对瞭望台计划的补充和改整,江澄看了许久却未吭声,金凌又补了句:“这些只是我初步的想法,还没和别人商量过……”江澄打断他:“你想好了?这件事未必能成,即使要做成,也要很多年。”

金凌没有犹豫:“想好了。”其实这件事在他离开义城的时候就上了心,不过那个时候金光瑶还在,这种事情完全不用他操心。

“行。”江澄牵起嘴角,“扩建的瞭望台的数目要再减少一些,现在的形势不容许你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扩建只能一步一步来。北边东边的瞭望台分布得还算平均,南方的家族也不少,西边的势力相对弱一些,就先从西边开始扩建吧。”

看惯了江澄以往的冷嘲热讽,现在突然看到他正正常常地笑了一下,金凌反而觉得哪里都不合适,他咳了几声假装没看见:“我想先和泽芜君聊一下这些想法,再找工匠商量。”好在蓝曦臣已经重新执掌蓝家,否则他连人都见不到。

金光瑶在世时,就和蓝曦臣一起计划这件事,而那时金凌还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计划。显然蓝曦臣比金凌更了解这个计划,要完成这个已经中断的计划,得到姑苏蓝氏的支持比以往更紧迫。

“不错,你的脑子确实比原来好用多了。”江澄称赞道。

金凌不再是那个事事需要他操心的小孩子了,江澄骄傲之余还有些心痛,失去重要的人总是催促一个少年长大的重要原因。

因为江澄这句“称赞”,金凌又生气了,问他舅舅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俩人不可避免地吵了几句。仙子不忍直视地抬起一条前腿挡住自己的眼睛。

发完脾气,舅甥两人又和好如初,十几年来他们就在这样的重复中度过。金凌又趴回桌上,江澄问他:“你在塞北那几天过得如何?”

“还成,漠南岳家邀我下个月参加他们家的清谈会。”金凌摸了摸仙子的头,“聂家也派人去了塞北,我还是不懂他到底站在哪一边。”江澄冷哼道:“聂怀桑哪边都不站。”事到如今江澄也不用说什么别对聂怀桑放下戒心的话了,观音庙那一晚金凌也在,对于聂怀桑,他自然会有自己的判断。

顿了顿,金凌又道:“我还碰到含光君和魏无羡了。”

江澄怔了片刻:“他们还真是逢乱必出。”

书房内安静下来,没人再说话。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江澄才问:“他们现在怎样了?”

怎样了,怎样了呢,还是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在塞北的那段时间,夜里是所有人最忙的时候,异动往往就在深夜发生,没有人敢放松,金凌好几次在清除邪祟的时候和蓝忘机魏无羡二人相遇,某次避无可避,他们三人临时凑在一起对付邪祟——虽然动手的只有他和蓝忘机。塞北的夜空格外清朗,繁星缀在穹顶,风吹过,卷来细沙和枯草的气味,金凌在歇息的时候问魏无羡:“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魏无羡万万没想到金凌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就像江澄听到金凌说他碰到了蓝忘机和魏无羡时一样,魏无羡也微怔片刻,道:“师姐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语罢,也不顾蓝忘机微微有些不甘的目光,魏无羡继续和金凌说着关于江厌离的事情,他说话有趣,讲故事讲得比江澄好多了。这些事情有的是江澄说过的,更多的是江澄没有说的,金凌仔细地听着,心里默默地记下来,似乎这样就能和母亲更接近。

除了从画像和雕像中看到父母的长相,金凌没有对他们样貌的更多印象,他们走得太早,以至于金凌仅仅能回忆起他在襁褓里时被母亲抱在怀里轻拍着哄睡觉时的安全感,还有父亲喊他名字时的声音,如此模糊。更清晰的是他从乳母的怀抱中到了秦愫的怀里,又从秦愫的怀里到了金光瑶怀里,最后笨拙地抱起他的人是江澄。

金凌依稀记得自己张了张嘴想要回答江澄的问题,却没能敌过放松下来之后涌来的睡意,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等了许久没听到答案,江澄原以为金凌没听到他的问题,细看才发现金凌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江澄掩上了窗户,将初夏的喧杂挡在了屋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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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魔道结局来看金凌的未来会是个内忧外患的走向,于是就有了写这篇的想法,希望我的小外甥磕磕绊绊之后能熬出头,成为一个能扛重任的小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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